余秀华：这一个傍晚-致李元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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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秀华诗歌6首

◆这一个傍晚-致李元胜

这一个傍晚，从冰天雪地里跑出来

它虎口逃生

大雪依旧饱含在天空里，过去的爱

冰山一样倒入雪地

陌生人，我们交谈得多了，有酒

順着牙缝滚进胃里

如果你再一次从雪地上扶起我

我还是以跌倒回报你

这一个傍晚，我的诗歌起死回生

这无望还是要继续下去

像北京，深圳，广州，成都，横店

要继续下去

我们交谈得多了，像两个幸存者

你一声叹息就吹旺了那火焰

于是你赐下的死亡

已在路上

2022年12月29日

◆致李元胜

嘉陵江起雾了，元胜

我要倒入比嘉陵江更多的酒，才能找到

一条返回的路

回到那一天的羞涩，问你，可否抱抱我

嘉陵江的雾太大了

我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多，如今只剩一根

骨头

想起我们一起有过的从前

嘉陵江的水就是这磅礴大雨

你，和你们曾经把诗歌的触须轻轻按在

我的手心里

告诉我还可以颠沛流离

还可以竖这红尘为庙宇

竖几个元胜为菩萨

现在，请你允许我，把诗歌放上屋梁

也收起这跪拜之身

化这肉身为酒

融进这嘉陵江

2023年01月05日

◆深夜有寄

你以后会是一个被我怀疑的名字

像栖息过我屋顶的候鸟

而此刻，我蜷缩在你的羽翼下

一颗颗拔出身体里的子弹

眼泪掩盖了一切。村庄枯冷

那些把头缩进脖子里的人

把日子越扯越薄

漏洞百出，像没有和好的面团

我真想和你永远相处下去

像我摔倒的时候，贴着地面流泪

作为余秀华，我没有资格爱你

作为女性，我却爱得心安理得

我们还会重逢吗？

那时候请允许我抚摸你脖子上的白斑

让我们衰老的身体

依靠在一起

最好是在春天，万物复苏

一对敌对的狮子不得不流露出

最初的渴望

◆举起酒杯来

浓烈的事物都有小计量的毒

和你在一起，这毒又多了一个刻度

所以负重的蝴蝶落在花朵上，雨在它身后

所以秋天走到这里就再走不动

我试图找到身体里夜色的去向

我试图给自己设置更多的歧途

所以让我埋下死亡，以毒攻毒

胡作非为为了，胡言乱语说了，哭的哭了，死的死了

而花还是不要脸地在开

你看到这首诗说明

我还臭不要脸地在活

◆白酒一杯

换大杯！要56°的高粱！

不信这夜色覆盖了一船忧伤。不信这忧伤从不摇晃

不信这走到了头的路找不到一堵南墙

不信当年李白看清了地上的影子。不信你此刻

看透我心肠

就爱这倾斜的人间被风扶正的构树

就爱这用坏的人生有女鬼替我们哭

就爱我们微醺对看

说什么都不对

◆不可共享

门楣低。一棵香樟树只露半截身子

树冠，鸟巢，天空······往前挪一步才能看到

它们的气息浓郁，被一朵云逼得紧

一块荒田里野草繁茂，野花也趁势呼啦

我迷恋其间的蚯蚓，麻雀蛋，刚刚会爬行的小蛇

它们把一些花当成正途，在风里交出腹部的声音

而花朵，有多少歧途

也不甘心返回

我喜欢这毫无理由的荒芜

我喜欢这荒芜里毫无节制的美

我只希望在这个屋檐下一直坐下去

而不愿和任何一个人把这样的时辰虚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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